獨坐

吳俊佑

夜深，街邊閒談的鄰居都回去休息了，末班公車也相繼駛離，與黑狗獨坐一隅的你，啜飲一口手中的常溫啤酒。

你有時候會想起從前嗎？

在青綠稻田間和潺潺溪水旁，你蹲伏著挑菜前行。與姐姐們相依的童年時光，因為大姊的早婚與父親的再婚導致你這麼小就離開了家。

帶著三百元與簡單行囊，你來到繁華的都市台北，大哥的理髮廳門口是你事業的起點，打開門走進去的那張沙發是你每晚休息的頓點。在那個肯做就有收穫的年代，你依舊以蹲伏的角度，仰視客人拿一張張紅色的十元鈔票，向你交換一雙雙烏黑發亮的皮鞋。

你的生活更是七彩而發亮的，打鑰匙、刻印章、修理皮鞋也開大家樂，你的身價越來越往上爬，與附近商肆、鄰居的友誼、理髮小姐的接送情，跨上迪爵125，再也沒有人會俯視你，整座城市都可以瞥見你自由的身影。

幾台重型機車轟隆飆過眼前，你有時會因此覺得有點煩悶。

還在濁水溪旁的時候，家人的兩段婚姻讓你的人生轉了個彎；後來，你也扭轉車頭，甚至搭上飛機朝婚姻而去。最遠降落在長江，你搬出多年積蓄，想交換一個自己的家，她們卻都傷了你的心。

你借了數百萬給朋友、你讓獄友包吃包住了兩年、你收留了被家人趕出來的鄰居，你還幫最後一位老婆創業開了店。那些你曾付出的大量金錢與生命奔忙、真誠的關心與善意相助，都成為了他們離開你之前，最後徒留的記憶。

十六歲到六十歲，你攜帶著天生不便的肢體，孤身闖蕩社會，經歷過繁盛也體會過冷暖，世事無常，一段又一段互相利用的，闔上眼再睜開就消失的關係，直到你停留在這條小巷的轉角，你發現除了天父的愛以外，還有其他分享生活涓滴，不為了什麼只是希望你好的鄰里舊識們。

你壓扁啤酒罐，推扭輪椅的電動開關，黑狗跟著走，不知道今晚的你，會以哪段回憶伴處無分冬夏的些許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