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空嗚鳴

葉覓覓

空屋並不是空無的。即使所有家具脫離了，主人搬遷了，積聚在角落裡的能量還是會繼續滯留。空屋就像是你蛻下的一層舊皮，裡面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某秒的你自己。被歲月淘汰的空屋是否只能空嗚？空屋要等待多久才不再對空嗚鳴？空屋懂得擁抱。空屋擅於阻擋。空屋必須退讓。空屋是過期的中秋禮盒。空屋不需醫治。空屋已經記住你的腸胃和皮膚。
某個午後，我在一座對外敞開的空屋裡探險。牆上的小圓鐘停歇在五點零二分。所有鍋碗瓢盆和日常用品，皆以傾倒的姿態，佔據整個客廳。廚房的灶台上端坐著一個略髒的白電鍋，無蓋。房間裡懸掛大大小小的球體，儼然構成一團荒涼的星系。房內的小隔間裡，堆滿了紙箱和一台縫紉機。另一個房間，則有兩個時鐘、三款日曆和六口皮箱，以及癱瘓散落的各種可用之物。

「通通都不要了啊？」我問房子。
「都不要了。」房子說。

我感受到一抹破碎的黑洞，曾經住在這裡的人們，彷彿屈膝在這個黑洞裡，不停抬頭仰望。他們有著遙不可及的追尋與嚮往，想要徹底逃離，卻只能受困在原地。當然，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解讀，說不定我面對的，是一個美滿的家庭。但，基於什麼特殊理由，主人必須把屋內的物品搗攪得滿目瘡痍，既不裝箱也不帶走？那些被拋下的是真的放棄了嗎？屋主去了哪裡？他們是否已經展開新生活？無限的問句在我的腦海裡擴增，沿著沖鼻的霉氣，我垂釣不到任何答案。

這棟樓很快就要被拆除了。沒了牆壁的屋，連空都不是，只是缺口而已。新的房子會被威風凜凜地蓋起。所有發生過的故事皆變得無形，沒有刺眼的破爛，更沒有大幅搖擺的陰影。直到嶄新的屋宇也被時間汰換，它們才有可能接續那消失的許多空屋，在陳年的衰敗裡大聲嗚鳴……

無人的老屋，有一種寂然的美麗，但也極易招來隱蔽的惡意。我時常被空屋邀請，我替它們感到惋惜。